从历史到“科学”,或从唯物主义到唯心主义,从世界史到欧洲中心论
阿尔都塞采取这种态度的原因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这些年里,“人道主义”的旗帜被挥舞起来,以抑制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因此,后来导致戈尔巴乔夫投降的事态发展已经开始。严格地说,对人道主义的哲学批判,就人道主义倾向于掩盖社会冲突和这种冲突的尖锐性而言,同时也是对这些年广泛传播的“带有改良主义和机会主义色彩的观念,或者干脆说是修正主义的观念”的论战。首先,需要指出的是,使我们忘记阶级斗争的不仅是对普通人性(和道德)的诉求,还有对科学的劝诫。然而,这位法国哲学家却理直气壮地站出来反对“资产阶级科学,无产阶级科学”的口号,并承认斯大林抵制了那些“竭力证明语言是[意识形态]上层建筑”的人的“疯狂”。阿尔都塞写道,多亏了这些“简单的几页纸”,“我们才看清,阶级标准的使用是有限度的,我们被蛊惑得把科学——马克思的每一页纸都声称具有的地位——仅仅当作意识形态中的先行者来对待。”37阶级标准在道德上的应用能被认为是没有限度的吗?那些宣扬人类统一性的立场是否真的可以与那些在实践中,有时甚至在理论上明确地将大批人非人化,将人贬低为只是为了奴役或毁灭的亚人的立场相提并论?
阿尔都塞在与对马克思主义的人本主义理解交锋时,不厌其烦地重复说,马克思不是从 “人” 或 “个人” 出发,而是从社会关系的历史结构出发。但奇怪的是,他把 “人” 或 “个人”的概念视为理所当然。在这里,可以参考尼采,他谴责巴黎公社是 “野蛮的奴隶制国家”,以“人的尊严” 和 “人类劳动的尊严” 的名义发动的,然后又谴责“社会主义” 只是 “个人使用的煽动手段”。 他反对“许多人是‘人’的观点;”[然而] 大多数人不是 “人”,而只是 “承担者和任务的工具”。
换句话说,个人或人的概念本身并不是理所当然的;相反,它是为获得承认而进行的巨大斗争的结果,而这些斗争恰恰是在被阿尔都塞所鄙视的人文主义的旗帜下进行的。这一点已经适用于大都市中的雇佣工人(自由主义传统经常把他们非人化,使他们成为劳动工具、两脚机器、劳动动物),尤其适用于殖民地人民。把社会关系的历史结构与人或个人本身的观念对立起来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这种观念的前提是彻底的政治和社会变革。当阿尔都塞强调人文主义归根结底是资产阶级的时候,他的论点与布洛赫类似:在一种情况下,资产阶级社会被指责只坚持“形式上的平等”,资本主义特有的形式上的不平等和相关的深刻过程被压制。
当然,阿尔都塞承认也可以有受十月革命启发的“革命的人道主义”,但在这一点上,他非常犹豫,屏蔽了对“殖民地奴隶”(用列宁的话说)为争取承认而进行的巨大斗争的认识。由于阿尔都塞马克思的理论只代表了科学思想史的一个篇章,这就更加正确了:“在马克思之前,只有两个大陆通过持续的认识论断裂向科学知识开放:希腊人的数学大陆……和(伽利略及其后继者的)物理学大陆。”这种做法必然产生两个重大后果:1)马克思曾多次坚持认为,他的理论是一场真正运动的理论表达;然而现在,实在运动被视为“认识论断裂”的产物,或者用德拉-沃尔佩(Della Volpe)的术语来说,是一种科学方法,这种科学方法聆听了伽利略的教诲,在此之前,聆听了作为柏拉图批判者的亚里士多德的教诲。因此,我们看到的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唯心式歪曲,而历史唯物主义现在被理解为一个人发现新大陆的天才成果!在一再指责人文主义掩盖阶级斗争之后,恰恰是阿尔都塞让阶级斗争消失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阐述背后。2)唯心主义者反转马克思主义的唯心主义者同时亦是在欧洲中心主义旗帜下的再解释。在恩格斯、列宁和葛兰西等人那里,法国大革命被理解为马克思主义的背后,而这最终——或至少潜在地——指的是在圣多明各(海地)引发的巨大斗争,最终在殖民地废除了奴隶制。然而,随着阿尔都塞的出现,历史唯物主义的阐述成为仅发生在西方的历史的一个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