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马克思主义与东方马克思主义之间的模糊界限
我已经区分了西方和东方马克思主义,指的是西欧和亚洲。但我们应该把苏维埃俄国放在什么位置呢?布尔什维克革命领导集团的所有成员都在不同程度上接受了列宁关于殖民地问题中心地位的教训,都在不同程度上试图将革命推广到整个欧洲,并带来一场动荡,一场没有历史先例的彻底变革。因此,至少在俄国的一段时间内,两种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分叉似乎没有任何痕迹。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分叉逐渐形成,因为人们期待着一个以商品经济、国家机器和国界的消失为特征的世界性社会的到来,一个消除了一切冲突和不和谐根源的社会的到来,丧失这种期待是可信的。这种令人振奋的前景越是暗淡,治理俄国的任务就越是紧迫,因为俄国正处于历史落后、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内战的破坏之中,布尔什维克领导人不得不通过摇摆和矛盾来面对学习过程,而鉴于国内和国际形势的危险性,这一过程必须迅速展开。
列宁就是一个例子。有一段时间,当革命似乎蔓延到俄国境外时,他和其他布尔什维克一样,甚至做出了一个冒险的预言(1919 年 3 月 6 日,在国际成立大会的闭幕词中):“共产主义革命必将胜利。在座的同志们看到了第一个苏维埃共和国的成立;现在,他们看到了第三共产国际的成立(掌声),他们都将看到世界苏维埃联邦共和国的成立。”681920年10月初,在余兴未尽的兴奋气氛中,列宁重申:“现在五十岁的这一代人不能指望看到共产主义社会。这一代人在此之前就会离去。但是,现在十五岁的这一代人将看到共产主义社会,并将建设这个社会。这一代人应该知道,他们生活的全部目的就是建设共产主义社会。”69不久的将来,在全面彻底和解的旗帜下,一个崭新的世界即将到来的幻像说法就消失了。
两年半后,在1923年3月4日发表在《真理报》上的重要讲话《越少越好》中,我们听到了完全不同的语气:“改进我们的国家机器”,“我们必须努力建立一个国家”,“建立一个真正配得上苏维埃、社会主义名称的共和国”。这是一项长期任务,需要 “很多很多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苏维埃俄国必须毫不犹豫地学习最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除了国家(和民族)问题,经济领域也必须进行反思和学习。但十月革命后,他强调“苏维埃政权”必须知道如何提高劳动生产率,教导传统上是“坏工人”的俄国工人如何更好地工作,促进批判性地吸收“泰勒制”和“资本主义的最新进展”。
在布尔什维克领导集团中,西方人和东方马克思主义人的区别是暂时的。在1917年的转折点之前,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在西方生活过,他们的生活方式与中国共产党人不同,他们在法国或德国短暂停留,学习科学技术,以便尽快带回祖国。在苏维埃俄国未来的领导人中,有不少人在西方度过了相当长的一生,却没有任何回国的把握,他们在避难所所在的国家基本上与世隔绝,却无法在政府或行政部门找到工作,哪怕是最基层的工作。可以说,与法国大革命相比,“抽象”知识分子的群体或阶级更需要从早到晚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统治阶级。
从列宁的典范案例开始,我们可以了解布尔什维克领导人必须经历的学习过程:在夺取政权之前,他们倾向于认为后资本主义社会是对以往社会政治秩序的彻底直接否定,而在第一次行使权力的经历中,他们越来越意识到,革命后的形成不会是一蹴而就、毫无痛苦的无中生有(ex nihilo)、扬弃(借用黑格尔式哲学的一个核心范畴)的同时继承被否定和推翻的社会政治秩序的最高点。
不言而喻,并非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以同样的方式实现或愿意实现客观形势强加给他们的学习过程。换句话说,就苏维埃俄国而言,西方马克思主义和东方马克思主义之间的边界具有时间性在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它又贯穿了这个领导集团。最终将其撕裂的矛盾和冲突归根结底预示着两种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冲突。托洛茨基将布尔什维克取得的政权视为在西方发动革命的跳板,他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杰出代表。斯大林被他的对立面指责为民族情绪和外省情绪,但他却是东方马克思主义的化身:他从未离开过俄国,在1917年2月至10月期间,他就把无产阶级革命说成是建立新的社会秩序的必要工具,同时也是重申俄罗斯民族独立的必要工具,因为协约国想强迫俄罗斯为帝国主义战争提供炮灰,并把俄罗斯当作“中非”国家来对待。一种模糊的预感是,苏维埃俄国远不能向西方“输出”革命,它必须努力避免成为更先进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