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赫的遗产与自由主义的变革
尽管特龙蒂和阿尔都塞热情洋溢地宣扬普世主义和人文主义(这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殖民问题),但他们最终却自相矛盾地趋同于布洛赫的立场,而布洛赫从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地将普世主义和人文主义归功于他喜欢吹嘘的西方自由主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我们看到这位德国哲学家支持协约国的意识形态,协约国声称要为中央强国和全世界带来民主,而这正是殖民地人民顽固反对的民主。
布洛赫自由主义的西方不仅与威廉二世的德国相对立,而且与十月革命诞生的国家相对立。对于后者,这位年轻的哲学家不等德国军队撤出俄国,更不等内战结束,就做出了严厉的判断:“世界无产者并没有以世界民主的名义与普鲁士进行四年半的斗争,然后以征服社会经济民主的名义放弃自由和民主路线(西方文化的骄傲)”,他指的是苏维埃俄国。正如最后这段话所暗示的,他将其与北美共和国进行了比较:“怀着对威尔逊的钦佩之情,作为社会主义者,人们已经可以想到,华盛顿的太阳有朝一日会取代莫斯科期待的太阳,自由和纯洁有可能来自资本主义的美国”。
这里存在着一种两面性的抹杀。我们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即战争在自由主义传统根基最牢固的国家引发了恐怖气氛和猎巫行动,而这些国家由于其地理位置,与战场或入侵威胁保持着安全距离。然而,最严重的抹杀涉及殖民问题。就在几年前,美国通过无情的镇压( repression ) 和种族灭绝的方式镇压了菲律宾的独立革命。在其领土上,在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之间,一个白人至上的恐怖主义政权一再屈从对黑人施以私刑、酷刑和缓慢而无休止的处决,作为节日白人社区的群众景观。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殖民问题的爆发远远超出了殖民地世界。希特勒试图在东欧建立一个“德意志印度”,有时将其比作一种狂野的西部:就像美国的“印第安人”一样,第三帝国的“土著”必须被驱逐和消灭,以便为白人和德意志种族征服他们的领土。幸存者注定要像黑人奴隶一样永远为主人种族服务。日本帝国在亚洲的做法与此并无二致。然而,殖民问题的中心地位并没有引起布洛赫任何反思。
1961年,布洛赫出版了《自然律令与人的尊严》。正如书名所示,这本书远非小自由主义者德拉-沃尔佩(Della Volpe)所珍视的低估。恰恰相反,对自由主义传统遗产的捍卫是最重要的。对这一传统的批判仍然是我们已经看到的年轻人布洛赫用阿纳托尔·法兰西(Anatole France)的话来表达的:“在自由资本主义世界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它禁止富人和穷人偷柴火或睡在桥下。’”41在《自然律令与人的尊严》一书中,这位哲学家重申,自由主义主张“形式上的司法平等”是错误的,这种平等仍然“纯粹是形式上的”。42
在同年出版的一本书中,我们可以读到这种肯定:那一年,巴黎警察对阿尔及利亚人发动了无情的迫害,许多人被淹死在塞纳河中,或被警棍打死。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实际上是当着法国公民的面发生的,他们在法律的保护下,帮助享受了这一场面:除了“形式上的平等”,什么都没有!(43)如果我们把殖民地和半殖民地考虑在内,把目光转向阿尔及利亚、肯尼亚或危地马拉(一个形式上独立的国家,但实际上是美国的保护国)等地,我们就会发现,这些国家的法律是双重的。我们看到,占统治地位的资本主义和自由主义国家大规模、有计划地对土著居民实施酷刑、集中营和种族灭绝。而在布洛赫中却看不到任何这方面的痕迹。
当《自然律令与人的尊严》一书的作者重建现代性和自由主义的历史时,殖民地人民和殖民地血统的人民仍然缺席。他赞赏格劳秀斯和洛克的自然法方法,但没有提及他们为黑人奴隶制辩护的努力。在谈到美国独立战争时,他对“新解放州”的斗争表示敬意,但对奴隶制在社会政治现实和美国宪法本身中的分量却一笔带过。
更令人吃惊的是,正是在这些年里,非裔美国人为彻底废除白人至上的制度而进行的斗争在大西洋沿岸的另一面共和国发展起来,而他却对此保持沉默。这一发展在北京引起了毛泽东的注意。比较两个如此不同的人物的立场是很有趣的。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宣称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平等只是“形式上的”。这位共产主义领袖则强调了社会不平等与种族不平等的交叉点:黑人的失业率高于白人,被限制在劳动力市场的低等阶层,被迫接受较低的工资。毛泽东并未就此止步。他还呼吁关注南方当局及其容忍和鼓励的匪帮所发动的种族主义暴力,并赞扬“美国黑人反对种族歧视、争取自由和平等权利的斗争”。
布洛赫相反,毛泽东批评资产阶级革命把 “平等局限于政治平等”。 殖民地人民沦为商品,被压迫者非人化,几个世纪以来,他们进行了令人难忘的争取承认的斗争,但在布洛赫中我们读到,“人生而自由平等的思想在罗马法中已经可以找到;现在也应该在现实中找到。”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中国共产党领导人专门论述美国黑人争取解放斗争的文章的结论:“罪恶的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制度是随着奴役和贩卖黑人而兴起的,它必将随着黑人的彻底解放而灭亡。”
我们从毛泽东的引文中看到,正如我们从胡志明的引文中看到的那样,没有德拉-沃尔佩和他的小自由主义所珍视的低估,也没有德拉-沃尔佩、幻像和博比奥以不同方式所共有的布洛赫,即资本主义和自由主义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保证“形式平等”甚至“政治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