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 occidente lux et salus!(来自西方的光明与救赎!)
我们现在可以更好地理解佩里-安德森在1976年发表的宣言了,他宣布一个西方马克思主义终于摆脱了与东方版本的一切联系的卓越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这一年,毛泽东逝世。随后,有志之士或潜在继承人之间展开了一场实力考验,一个领导集团崛起并迅速结束了“文化大革命”。然而,中苏关系依然紧张。不仅社会主义阵营,反殖民主义阵营也矛盾重重,危机四伏。在欧洲,“欧洲共产主义”通过与实际存在的社会主义(它完全位于东方)保持距离来肯定自己,聚集了西欧最重要的共产党,如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的共产党。即使在左翼,西方宗教也在扩散:“Ex Occidente lux et salus!”
于是,十月革命后表现出来的直接一种倾向走向了成熟。当俄国的内战仍在激烈进行时,意大利改革派领袖菲利波·图拉蒂(Filippo Turati)斥责布尔什维主义的追随者,说他们忽视了“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我们在公民进化方面的巨大优越性”,因此放弃了“痴迷”东方世界,走在了西方世界和欧洲的前面;1他们忘记了俄国“苏维埃”之于西方“议会”,就像野蛮的“部落”之于“城市”。 2
我引用的这位改良主义领导人的两篇文章中的第一篇,其标题“列宁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形成了鲜明对比。列宁主义是东方马克思主义(顾名思义,粗野和野蛮)的同义词,而马克思主义则是西方马克思主义(顾名思义,文明、优良和正宗)的同义词。这种对苏维埃俄国的社会、政治和文化现实的东方主义解读在西方十分普遍。甚至在图拉蒂之前,当战争还在进行的时候,布洛赫就宣称苏维埃俄国“除了恶臭,什么也没有”:3 “除了恶臭和野蛮,它什么也没有,换句话说,它是一个新的成吉思汗,冒充人民的解放者,滥用社会主义的标志” 3。
然而,正是这位哲学家呼吁人们关注十月革命国家局势的戏剧性,批评布尔什维克(在布洛赫眼中)拒绝继续与法国、英国和美国并肩作战或为其服务。重要的一点依然存在:威廉二世的德国侵略了俄国,吞并了大片地区,并对殖民地式的屠杀负有责任。承认这种悲惨的例外状态并不影响东方主义者对革命和布尔什维克政权的解读。十年后,考茨基感叹道:“俄国的城市仍然充斥着东方精髓。”
这些论点有一定的道理。十月革命的国家并没有宪政的历史。然而,西方自由派先是支持沙皇专制制度,后又支持“白人”集团试图恢复专制制度或建立军事独裁政权,这些支持都被忽视或抹杀了。没有人提到十月革命国家所处的极不稳定的地缘政治局势,也没有人提到这种局势和西方自由主义势力强加给它的永久例外状态。布洛赫没有考虑到一个基本矛盾:他要求对十月革命诞生的政权进行自由化和议会化的改造;但他支持继续进行战争,因为战争本身的残酷性和野蛮性以及绝大多数人的反对只能通过无情的独裁手段来进行。就考茨基而言,他转向“东方精髓”而非历史和地理并非偶然。
这是一种本质主义的方法,并长期存在。尽管如此,1968年,当美国在越南发动的战争暴露出其恐怖的一面时,霍克海默斯、大林和毛澤東並沒有對美國和西方的殘忍行為感到憤慨,而是將他們建立的“極權主義機器”解释为“在东方实施的集体残忍行为”的结果。5同年,尽管认识到(正如我们所知)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巨大的侵略力量”强迫被其盯上的国家“拼命”自卫,馬爾庫塞還是談到了“東方極權主義”,並訴諸於一個傾向於本質主義的範疇。“東方極權主義”沒有提及蘇聯或中國艱難的地緣政治局勢,也忽视了马克思—一位对权力限制问题不感兴趣的西方哲学家—的理论局限,因為他有時容易對國家和權力本身的消亡抱有彌賽亞式的期待。
西方马克思主义冷战意识形态的影响一直持续到最后。美国伟大的“遏制”政策理论家乔治·肯南(George F. Kennan)也认为有必要控制“东方思想”。我们看到,齐泽克将毛泽东描绘成一个如此凶残和任性血腥的暴君,让我们联想到最怪诞的东方主义刻板印象。
在这种背景下,安德森一书的成功并不令人惊讶。放弃东方马克思主义和受其启发的国家的命运,西方马克思主义将摆脱剪断其翅膀并阻止其高飞的东西。在现实中,西方马克思主义和欧洲共同体所取得的成功甚至胜利都是短暂的。时代迅速带来了两者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