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的反帝国主义
与1989年及其后的直接年相比,与关于马克思不幸逝世的话语几乎成为常识的时期相比,我们当今时代的意识形态框架似乎大不相同。人们对这位伟大思想家和革命家的兴趣显而易见,而且与日俱增。作家们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提到他享有的威望,有时还颇受欢迎。因此,我们必须谈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复兴吗?
最近,他喜欢娇媚地自我描述为“自由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最杰出的传播者,欢迎2011年为“危险梦想之年,激进解放政治在全世界复兴之年。”笔者[齐泽克]急忙呼吁关注随后迅速出现的混乱幻像。但是,让我们撇开后来的事态发展不谈,先来关注一下2011年,这一年受到了术语如此受宠若惊的庆祝。是的,在这一年里,新的抗议运动(占领华尔街、愤慨者等)似乎像油污一样蔓延开来,但也是在这一年里,北约发动了一场针对利比亚的战争,在导致数万人死亡之后,以卡扎菲被处以可怕的私刑而告终。西方权威媒体承认了这场战争的新殖民主义性质。然而,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却自暴自弃,夸夸其谈(“我们来了,我们看到了,他死了!”这位时任国务卿感叹道),甚至引起了福克斯新闻记者的道德保留,因为对他来说,这是对战争罪行的令人不安的热情。不幸的是,我们在这里讨论的臭名昭著的新殖民主义事业并没有遇到西方马克思主义任何抵抗。在意大利,它甚至被认为是合法的,至少对这一意识形态潮流的历史人物来说是这样。
然而,2011年,在特拉维夫和以色列其他城市,数十万愤慨者走上广场,抗议高昂的物价和难以为继的房租,但他们小心翼翼,没有质疑巴勒斯坦领土持续和加速的殖民化。这种“愤慨”呼吁人们关注犹太社区大众阶层日益加剧的困难,但对军事占领下人民无休止的悲剧却不闻不问。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的一位教授在一份著名的美国期刊上描述了这一悲剧:至少就被占领的巴勒斯坦领土而言,以色列是一个种族专制国家,归根结底是一个种族国家。
对从巴勒斯坦人手中强行征用的土地的殖民化仍在继续,从未间断。那些敢于抗议的人受到严厉对待,有时被长期监禁,有时在示威过程中被杀害。“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场恶毒的运动中,目的是让那里的巴勒斯坦人过上尽可能悲惨的生活……希望他们离开。”这是一场种族清洗,即使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淡化。然而,那些抗议生活费用高昂却对强加在巴勒斯坦人身上的残酷种族制度无动于衷的愤慨者,却被两位杰出的马克思主义作家赞誉为基于“我们与公地的关系”的新社会的拥护者。
那么,2011年是齐泽克所说的“激进的解放政治在全世界复兴的一年”,还是奈格里和哈特所说的“基于我们与公地的关系”的社会理想复兴的一年,抑或是殖民主义和新殖民主义的恶行甚至在左翼的传统领域也遭到沉默或纵容的一年?齐泽克、哈特和奈格里完全将殖民地人民的命运从他们的资产负债表中抹去,通过进一步稀释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局限性,再现了齐泽克的基本局限性。从这个角度看,齐泽克尤其是享乐在我们这个时代所取得的成功,让人想到的不是复兴,而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最后喘息。
消除殖民地问题是斯洛文尼亚哲学家理论和政治纲领的组成部分。资本主义远非人们所希望和梦想的完全他者(Other),它完全主宰了世界。将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强国与那些不久前才从殖民统治下解放出来的国家区分开来是毫无意义的,这些国家仍在不断尝试,努力克服落后,实现经济上的完全独立,并为自己建立适合其社会经济条件和地缘政治形势的政治体制。齐泽克对第三世界这一范畴的敌意不亚于阿伦特。事实上,他的反对更为激进。他的讽刺是针对那些尽管认同革命意识形态,有时还认同马克思主义,但却高举反帝国主义旗帜的国家:当今最主要的阶级斗争不再是“每个国家的资本家和无产阶级”之间的斗争,而是发生在国际范围内、国家之间而非社会阶级之间的斗争;这样一来,马克思主义的“资本主义本身批判”就被简化和变形为“对‘帝国主义’的批判”,它忽略了最本质的东西,那就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
一旦厘清了第三世界、帝国主义、反帝国主义等范畴,就目前而言,唯一合理的区分就是“专制资本主义”和非专制资本主义。在前者中,中国排在第一位,但越南和古巴或许也可以排在前列,因为后者最近向市场和私营经济开放(至少趋向于资本主义)。无论如何,以“民粹资本主义”为特征、倾向于保守主义和专制主义的“拉丁美洲”国家也会被列入其中。仔细观察,这代表了斯洛文尼亚哲学家所蔑视的区别,即以第三世界为一方,以资本主义西方国家(及其顽固的殖民主义倾向)为另一方。只是现在,这种区别被重新引入到自由主义西方的专属荣耀中,成为第三世界国家必须向往的模式。
总之,齐泽克的视野与欧美主流阶级的自我意识并无不同。发现这种趋同性并不是对它本身的反驳。然而,反驳是由斯洛文尼亚哲学家自己提供的。他评论了基辛格向中情局下达的破坏萨尔瓦多-阿连德的智利稳定的指令(“让经济尖叫”),并强调了同样的政策是如何继续被用来对付乌戈-查韦斯的委内瑞拉的。齐泽克,然而,他回避了一个自己提出的问题:为什么查韦斯和马杜罗的委内瑞拉会被认为比那个千方百计要颠覆它、征服它并试图对拉丁美洲和全世界实行独裁统治的国家更加“独裁”?当然,从西方自由主义自我意识的角度来看,对殖民地人民实行的专制是无关紧要的。基于这种逻辑,比尔-克林顿在他的第一次就职演说中称赞美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民主国家。对黑人遭受的奴役,对土著人民遭受的征用、驱逐和屠杀,都没有给予关注。齐泽克还进行了类似的抽象,而且是相当武断的抽象,他甚至不问华盛顿的专制主义在某种程度上是否是加拉加斯专制主义的原因。
在此,我们可以做一个总体评价:资本主义的批判者对这一制度最糟糕的方面不闻不问,这是很奇怪的,根据马克思的观点,这些方面在殖民地是非常明显的。对雇佣劳动的批判如果只字不提强迫劳动,就缺乏可信度。但各种形式的强迫劳动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殖民压迫史。毫无疑问,像齐泽克这样的“专制主义”批判者邀请我们忽略大国或强国联盟对人民实施的专制主义,是一种误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