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和东方的国家与民族

在欧洲,由于反对战争激发了革命的选择,对现有秩序的批评主要针对国家机器和军队。卢卡奇谴责义务征兵制是“有史以来最卑劣的奴役”,谴责“军国主义的摩洛神”吞噬了数百万人。(若干年后,瓦尔特·本雅明 (Walter Benjamin) 在批判作为“军国主义”核心的“义务兵役制”的基础上,将“军国主义”理解为“普遍诉诸暴力作为追求国家目的的手段的义务”,进而在全球性的谴责中没有对现有秩序提出呼吁:“14 卢卡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在 1915 年一篇早期未完成的文章中,对总动员、军法和行刑队感到震惊,他将国家定义为“有组织的结核病”和“有组织的不道德”,“在外部表现为权力意志、战争、征服、复仇”。

是的,“布洛赫说”,“国家显示出自己是一个离散的、异教徒式的、撒旦式的强制物质。必须一劳永逸地消灭这个怪物:‘但愿它作为过渡真正必要的邪恶,暂时具有布尔什维克的功能’。”正是爱国主义或沙文主义的悲怆情绪滋养着 “军国主义国家”,这个贪得无厌的摩洛神吞噬着人类。针对这一点,布洛赫也发出了愤怒的呼声:“全民征兵制的凶残胁迫”并非如官方意识形态所宣称的那样为国家服务,而是为资本主义的“证券交易所”和霍亨索伦王朝服务。只不过,除了爱国主义和沙文主义的悲怆之外,民族的观念本身最终也被摒弃了:无政府主义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正如本雅明一样,除了宣布义务兵役制之外,他最终也认同并共同批判了暴力、法律和权力。

在十月革命后东方形成的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中寻找这些无政府主义色彩是徒劳的。从列宁的话语著作中就可以看出这种差异。在战争期间,这位伟大的革命家把目光投向了欧洲,他一再谴责军事化和总动员是强加给人民的“军事奴役”。不仅前线被战争法典和恐怖所控制,“后方”也被控制,甚至在“较先进的国家”,“工人戒严”也是如此。论题《国家与革命》是在战争屠戮最猖獗、革命呼之欲出的前夕写成并发表的,它提出了胜利的无产阶级“需要只是一个正在凋零的国家”的布洛赫“必要但偶然的罪恶”。换句话说,除了在经济上压迫其他国家之外,他还用政治上压迫民族和等级制度来描述帝国主义的特征。被剥削者和被压迫者被打上了没有能力管理自己或建立独立国家的烙印;为摆脱这一烙印而进行的斗争是一场争取承认的斗争。这场斗争是为了摆脱殖民交往主体统治,建立一个独立的民族国家。激励殖民地人民进行革命的不是“正在消亡的国家”的口令,而是正在建立的国家的口令。

我们完全可以理解来自东方的声音。就拿孙中山来说,他曾长期侨居海外,为推翻残破的满清王朝、建立第一个中华民国寻找动力和灵感。因此,不能指责他排外。然而,他总结了包括共产主义派别在内的反殖民主义运动的思想:“帝国主义列强为了维护其在被压迫国家的特权地位以及在世界上的至高无上的地位,鼓吹世界主义学说,让全世界臣服和顺从。”这些国家竭尽所能地诋毁爱国主义,称其为“狭隘和不自由的东西”。

孙中山立场的背后,正如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一样,有两个事件:1919年7月25日,苏俄外交副人民委员列夫—米哈伊洛维奇—卡拉汗宣布,苏俄准备放弃沙皇帝国在中国领土上的“一切领土和其他掠夺”,并废除中国在轰炸和侵略军威胁下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21那年夏天,《凡尔赛和约》将德意志帝国从北京政府手中剥夺的山东特权转让给了日本。中国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抗议浪潮——五四运动,其中涌现出了不少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和激进分子。当时,所有人都清楚,西方民主国家高举人民自由和自我决断(self-determination)的旗帜,对中央帝国发动了战争,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使中国的半殖民地状态永久化。唯一的希望来自十月革命所引发的运动,中国共产党人寄希望于此,决定在争取民族解放的斗争中经受考验。正如毛泽东所说:“中国人是通过俄国人找到马克思主义的。十月革命前,中国人不知道列宁和斯大林,甚至不知道马克思和恩格斯。十月革命的炮火给我们带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

日本帝国主义企图“征服全中国,把中国人变成他们的殖民地奴隶”,毛泽东当时正忙于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全国抗战:

十多年后,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前夕,毛泽东讲述了他的国家的故事。他特别提到了对参与鸦片战争的列强的反抗,对满清王朝的太平天国起义,以及“对帝国主义奴才清朝的反抗”,1894-1895年的甲午中日战争,“对八国联军侵略(侵略)的战争”(继义和团运动之后),以及最后“对帝国主义走狗清王朝爆发的1911年革命”。这么多的斗争,这么多的失败。如何解释最终发生的推翻呢?毛泽东指出:

如果说,在西方,共产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是真理和结束战争、拔除战争根基的武器,那么在东方,共产主义和马克思列宁主义则是真理和结束被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压迫和“看不起”局面的思想武器。这是一项始于鸦片战争的工程,甚至早于马克思列宁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本身的创立(1840年,马克思还是一名大学生)。不是马克思主义引发了中国的革命,而是中国人民长期的反抗、持续的革命在马克思主义或马克思列宁主义意识形态中找到并认识了自己,结束了殖民统治。在发表上述讲话几天后,毛泽东宣布:“我们的民族将不再是一个任人侮辱和羞辱的民族。我们已经站起来了。中国人民被认为是不文明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我们再来看看这位“印度支那代表”,1920年,他在法国社会党代表大会上发言。在要求该党加入共产国际时,他仍自称阮爱国(Nguyen Ai Quoc),或“爱国者阮”(Nguyen the patriot)。他认为国际主义与爱国主义并不矛盾;事实上,在印度支那所处的形势下,爱国主义被认为是国际主义的具体体现。几十年后,胡志明成为越南的领导人,越南至少在北部开始尝到了独立的滋味,他敦促年轻人致力于学习,并向他们发出了如下号召:

胡志明逝世前九年,在他七十岁生日之际,当二十世纪最野蛮的殖民战争之一在印度支那肆虐时,他回顾了自己的思想和政治历程:“起初,爱国主义,还不是共产主义,使我对列宁,对第三国际充满信心。”导致这种情绪反应的是那些促进殖民地人民解放斗争的呼吁和文件,强调他们有权自立为独立的民族国家。“在《遗书》中,胡志明号召他的同胞们进行“爱国斗争”,承诺“拯救祖国”,之后,他列出了自己的资产负债表:“我用我的整个生命、身体和灵魂,为祖国服务,为革命服务,为人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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