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退缩的社会病理学

年轻人真的变得更加冷漠了吗?

大约二十年前,社会上出现了学生冷漠的现象。人们开始用“三无主义”(无气力、无感动、无关心)和“冷漠世代”(しらけ世代)等词语来形容日本年轻人日益冷漠的态度。

从那时起,年轻人的冷漠感是否有所增强?我觉得没有。这是否意味着年轻人将永远冷漠?或者说,所谓当代年轻人越来越冷漠的现象,其实不过是一种幻象?

对于像我这样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年轻过的人来说,所谓的年轻人越来越冷漠,似乎不过是不同时代之间的价值观之争。我想,可以说我们没有行动起来,或者说我们没有带着强烈的道德责任感去参与政治或社会行动。但是,从上一代人的角度来看,我们只不过是在消遣而已,每一代人不都是这样被卷入其中或全身心投入其中的吗?我们不能说御宅族比“善行堂”的参与者更冷漠。我认为,只有在与观点相同的听众进行闭门对话时,才有可能称一代人完全冷漠——这些人试图一口气概括整整一代人。

我认为,学生冷漠现象的增加与战后从高中升入大学的人数空前增加有关。如果学生人数增加了,那么辍学人数增加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人们常说“价值观多元化或相对化”来解释这个问题,但我认为可以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在一个人人都能上大学的时代,人们开始分享一套价值观,并认为上大学是理所当然的。尽管如此,通过一次又一次考试的行为,就像通过一系列关卡一样,除了让学生在有限的时间内暂停参与社会活动之外,并没有赋予学生任何特殊的特权或保障。在这个过程中,要想不陷入“冷漠”状态,何尝不是一件难事呢?

从家里蹲中人们的经历可以看出,适应“学校”和适应“社会”的标准是完全不同的。一个学生顺利地完成大学学业,毕业后却被困在找工作的阶段,这种情况又有多常见呢?正如我之前提到的,在我所见过的案例中,很少有涉及丰富就业经验的茧居族。如果将这一相对一致的事实与家里蹲患者的广泛背景(从初中毕业到名牌大学毕业)联系起来考虑,就会发现学校和社会的标准价值观之间的差距是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这并不仅仅意味着人们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对社会没有用处。简单地说,学校里的人际关系和社会上的人际关系是完全不同的。

一言以蔽之,这种差异与一个人的角色意识有关。当人们以社会成员的身份外出工作时,要接受工作场所对他们的具体要求,他们就有义务放弃所有其他可能扮演的角色。这种“先放弃后接受”的行为是我们国家的教育体系中学生完全学不到的。

迫使学生“放弃阉割”的教育体系

社会家里蹲是青春期的一种病态。这表明,家里蹲问题与我们现行的教育制度密切相关。毫无疑问,与家里蹲有关的社会病理学有很多种,但当我们考虑到孩子们最先认识的“社会”是家庭,然后是学校时,我们就清楚地认识到,我们必须批判性地思考我们的教育体系是如何建立的。

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目前的教育制度是一种迫使学生“不承认阉割”的制度。这是什么意思呢?首先,让我来谈谈“阉割”。我的读者肯定知道,“阉割”的意思是去除阴茎。在精神分析中,“阉割”的概念极为重要。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阉割”与所有人的成长有关,无论他们在生理上是男是女。在精神分析中,阴茎被当作象征,代表着万能和无所不能。随着儿童的成长,他们不得不通过与他人的互动来认识到,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全能者。放弃“自己是万能的、强大的”这种想法的行为被精神病学家称为“阉割”。

正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万能的、无所不能的,人们才第一次产生了与他人交往的能力需求。有时,某些人碰巧拥有各种不同的能力,似乎属于某种“精英”,但与此同时,他们可能缺乏社交素质。这从反面说明了“阉割”的重要性。换句话说,如果人们没有在象征意义上被阉割,他们就无法参与社会体系。或许可以说,无论种族或文化如何,所有人类社会都是如此。成长和成熟是一个丧失反复重复的过程。成长的痛苦就是阉割的痛苦,但阉割的困难在于它必须是别人强加给你的。一个人不可能希望自己被阉割。

现在我已经解释了阉割的含义,让我停下来思考一下学校的性质。显然,学校有两个对立的方面:一方面是“同质化”,即重视平等、多数人决策和个性;另一方面是“差异化”,即重视成绩单和衡量学生偏离平均值的程度。作为一个群体的成员,孩子们受到的是同质化的待遇,但一旦同质化得到确认,学生们就会屈从于经历一个差异化的过程。正是因为学生在本应被同质化对待的环境中被分化,学校才会成为嫉妒和欺凌的温床,但这是另一个话题了。关于我们的教育体系,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整个体系推迟了所有身处其中的人参与社会的时间;或许它甚至起到了暂停自我决断的作用,把参与社会的时间推迟到以后。学校为学生提供了庇护所,但作为回报,学校也将自己独特的价值观强加给学生。

在学校里,学生们被迫分享“每个人都有无限可能”的幻象。这是一个问题,因为孩子们已经在被阉割的过程中,却被怂恿参与这种幻象,这对他们来说似乎完全是一种诱惑。换句话说,学生们试图否认他们的阉割。

在读者看来,我似乎在试图批判日本战后的民主文化,就像日本教师联盟过去所作的那样(不过,在进行这种批判之前),我们应该强调一点:是我们自己在不断寻求这种教育制度。这是不争的事实。

性别差异及其意义

例如,当我们想到性别以及其在社交退缩案例中的牵连方式时,“否认阉割的诱惑”就会成为一个问题。我以前说过,但绝大多数社交退縮案例都涉及男性。在我之前谈到的调查中,我处理过的案件中有80%都是男性。“学生冷漠”也是一个普遍接受的理论认为只发生在男性身上的问题。为什么会这样呢?

现代日本社会对男性的期望值普遍高于女性,这可以作为一种解释。人们期望,当男性走出青少年时期时,他将以某种方式参与社会,无论是通过工作还是在学校担任职务。否则,人们很可能会批评他。然而,女性有时可以继续住在家里,不一定要参与社会活动,特别是如果人们说她只是“帮忙做家务”的话。在日本,人们普遍认为女性结婚后就会成为妻子和管家。可以说,人们不太可能把女性退居家庭视为有问题的行为,因此外界期望造成的压力也可能会小得多。近年来,日本社会根据性别划分社会责任的方式发生了迅速变化,但即便如此,这些分裂仍然根深蒂固。

让我换一种说法,在日本,整个社会体系的功能就是“阉割”人,尤其是女性,因此女性可能更容易快速成熟。从很小的时候起,女性就被当作“女孩”来对待,因此她们不得不有逆来顺受的感觉。这也是年轻女性通常比同龄男性更成熟的原因之一。即使不成熟,年轻男子也很少能比年轻女子更会计算和看待这个世界的现实。因此,在整个教育系统中发现的试图放弃阉割的强迫症,对于已经熟悉了逆来顺受感觉的女性来说,并不那么奏效。

接受或拒绝,都会产生相同的结果。

教育体制迫使人们试图否定阉割,这会产生什么影响?这种制度最令人不安的地方在于,如果一个人屈从于这种制度,或者站在这种制度的对立面,他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什么意思呢?无论采取哪种立场,最终都无法达到完全的社会成熟。

让我举一个不同但类似的例子。母亲如果告诉孩子要完全依赖她,最终会迫使孩子试图摆脱这种依赖,以保持一定程度的情感独立。对母亲的依赖是孩子接受还是向母亲发起挑战的前提。换句话说,无论一个人是接受还是反抗,“不认阉割”的诱惑都会吸引他。我想大胆地说一句,通常被视为“精英”的人和一部分“拒学”的学生在不适应方面有一个共同点——这个共同点与“价值观狭隘”和“自我中心”有关。我写这篇文章并不是要批评这两个群体。这两个群体尽其所能地以自己的方式行事,但在这样做的过程中,他们得到了相似的结果。通过指出这一悲惨事实,我表达了对当今教育制度现状的怀疑。

大多数进入“家里蹲”的年轻人都在不断咒骂早年学校生活中强加给他们的幻像平等。要找到他们抵制拒认阉割(disavowal of castration)的迹象并不难。事实上,进入“家里蹲”的年轻人不就是被强迫进入拒认阉割的受害者,注定了无休止的青春期吗?我不能不这样认为。

如果我们停下来,从茧居族青少年的角度考虑问题,我不得不说,在我们这个时代——我指的不是我们的国家——我们仍然没有正确理解自由的含义。我们可以把家里蹲的状态看作是极其自由的,因为家里蹲中的人不受任何社会束缚。然而,大多数人认为更加自由的人却注定更加不自由。在这一点上,我感受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病态——未能充分理解和享受自由。在我们这个时代,“自由”本身似乎就是冲突的根源。有人说,这是一个“青春期的时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不禁觉得,“社交退缩”是最能象征体现我们这个时代的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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